第二十章 曾渡你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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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王昌赶到三清主殿，殿内已经有了人满为患的趋势。
好像又在举行冠巾仪式一般，足有五十几名道人汇聚殿内。到处都是晃动拥挤的人影，脚步声，吵嚷声，碰撞声……甚至还有了怒骂声。
殿内压抑而紧张的气氛，拦住了他。王昌没有往里多挤，一来自己经历不多，二来以他四代弟子的身份，只有旁听的份，可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。
抬眼望了一圈，只有大殿左侧相对安宁，人也少，不过王昌不好过去。二太师爷就在那里，他本就像个时日无多的虚弱老人，现在更是如同回光返照。
他们把床也一同抬了过来，章圆呈就躺在其上，连坐起的力气都没了。苍白且多皱的脸庞上，透着不正常的红晕，以至于那些棕黑老人斑也变得显眼起来。
老人那睁大的双眸还透着一丝愧疚，纵然痛苦令他满头汗水，身躯不时颤抖，仅能虚弱蠕动。嘴巴张合却一刻也未停下，只是无法提高话音。
于是身边还有一名道人俯耳在旁，代为复述。
王昌听说过妄测天机，会遭天谴，却没想过居然会是这样。
正是章圆呈带来了这个消息，今夜将有妖怪夜袭……迟到的消息，留给他们的准备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天。
可谁又会去埋怨一个就连性命都抛到一边，为他们争取时间的老人呢。
观主清虚子没在主持大局，而是在脸红脖子粗的教训着那两名，将二太师爷抬到这里的三代弟子。老人须发皆张，发起怒来像一头咆哮的雄狮。
直骂得两人脑袋低的都快埋进胸里，居然有一个还落了泪。
中央木桌摊开的一张道观地图上，三都在商讨该双如何御敌，绝大多数明字辈弟子都聚集在了他们身边。无数的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，有人想要下山设防，有的则坚持观内固守。
争吵声愈见猛烈，且无休无止。
我该作什么，我又能做什么？王昌想找点事做，可没人招呼他，也没人来指派他。
他想找师傅，目光却先寻到了师爷萧明心身上。身为知客，现在又兼任门头的萧明心没有参与争吵，他正在另一边打着电话。
王昌这才看到师傅也站在那边，可等他挪动脚步，靠近几分，师爷并未克制的吼声便让他停下了脚步。
“什么，堵车来不了？步行呢……你们在夏北……”
“你们哪里也有难吗？两天之后……那现在……抽不开人手。”
“王道长，你们……”
没有支援，时间太紧，甚至观内云游在外的弟子也赶不回来。电话里仿佛只会说坏消息，各种理由，让人觉得通通都是废话，除了推诿便是各种借口。
每个溺水之人都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根救命稻草。
仙风道骨的萧明心也没了往日的平静，在挂断电话后，又火急火燎的翻起了通讯录。
王昌顿觉意兴阑珊，垂着头颅摇了又摇，内心泛出浓浓的疲惫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样。
见识过武当山的从容应对，明道观现下的混乱状态，连带着他心也乱了。
真的能扛过此劫么？他保持怀疑。
混乱就像病毒，会蔓延，会传染。
“师傅？”
喊出这声，王昌这才意识到，先前还站在师爷身后的师傅不见了。
不过在与不在，都已经不重要了，这三清殿内，他是呆不下了。
出了殿门，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大变，昏沉灰暗的即使立马哭泣也不会让人奇怪。狂风骤起，伴随着猛烈呼啸，似要将人推倒。
王昌没有防备，一时间被吹得睁不开眼，能让天地飞黄的大风真不是闹着玩的。卷起的落叶飘上了天空，扬起的尘土砂砾，抽的人脸疼。
还挺应景，真跟世界末日就要降临似的。
王昌自嘲一笑，心下一片昏暗。无意抬眼，却在殿前的石阶上找到了师傅。
现下已经入冬，仅着单衣并不足以对抗寒冷。王逍不可避免的穿上了加了棉的厚重道袍，配合他那消瘦的身板，看起来窝窝囊囊，毫无高人风度。
然而那迎风屹立的萧索背影，感觉却不同。
不知何时解开了扣子的棉袍被风吹得荡起，上下起伏。一股悲凉苍劲的气势自他身上泛起，不知怎么，看到师傅，王昌没由来的安心几分。
慢慢走向了师傅身后，观内的景色如同一幅画卷，在王昌眼前慢慢拉开。
这里居高临下，视线同样宽阔，可以看到灵官殿以及更下边的山门。几道人影在山道疾驰奔走，山门处，已有人抬着梯子，正在拆卸匾额。
原本鲜活的道观像是睡去一般，萧索的过分。
“失望了?”
王逍的声音在这时响起，很轻很柔，又被风声撕裂。王昌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，直到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。
望着眼前的景象，王昌迟缓答道：“失望倒谈不上，就是比想象中的要糟糕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王逍突然道了声歉。
王昌一头雾水，侧头望去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王逍低下了头：“本来……观内是不准备再收人了，明知会有这样的情况……还……”
“我还以为你要问我，怕不怕呢？”
王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，打断了他。虽然自己现在依旧站在这里，与王逍的存在有些关系，其实心里是不介意的。不过能听到这样一声，心里舒服多了。
“你能继续呆在这里，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勇气。”
我似乎得到了认可？王昌反而无话可说。师傅也随之陷入沉默，任由风声演奏着单调的旋律。
先前的烦忧开始死灰复燃，王昌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。于是便找了个话题，开口问道：“师傅你不怕吗？应该已经习惯了吧？”
“怎么不怕？”狂风吹的王逍胡须乱颤，连带的话语都凄厉了不少。
“是个人就会怕，只要他还活着。寒冷，黑暗，獠牙，鲜血，死亡……都会带来恐惧。”他转过了头，承认道：“无所畏惧的人或许存在，但那不是我。”
“嗯？”本想寻得安慰的王昌错愕抬头，他真没想到师傅的回答竟是这样。
当初在武当山，你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……再怎么说，师傅经历的比他多，难道不应该已经习以为常，怎么还会怕呢？
王昌奇怪问道：“既然害怕，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。”
师傅回过了头，王昌发现他脸庞已经被吹的通红，如同醉酒，望向自己的漆黑眸子像是无底黑洞。
“因为我无处可去，因为我无牵无挂，因为我心灰如死……我怕死，怕失去，也更怕孤独和绝望。”王逍话音漠然而平淡，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如果不是王昌已经知晓了他的过往，他绝对不会想到师傅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。
王昌张了张嘴，无处可去，无牵无挂……这怎么听着，好像是在说我。
“够不够？！”
王逍最后沉声喝道，随后又迅速软了下去，声如蚊吟，透着茫然：“本来不是这样的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，我不知道。我不知道……”
讲到这里，师傅的语气骤然激烈起来，浑浊的眼神变成了一片清明。“我只知道，道不渡人，却曾渡我！如果不是道内收留，我或许早就死了……”
“明道观对我来说，就是我的家，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。这里有我师父，有师兄弟，有我熟悉的一草一木。没有家的滋味，我经历过了一次……”
王昌默默听着，有些明白了。
生命很珍贵，失去便不可再得，但人间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东西，值得拼命。
有的人舍生取义，有的人为了爱情，有的人忠于值守……可不管哪种，以王昌现下的经历，他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在大是大非的道德关口，坚定立场，不避不逃。
王逍仍在絮叨，王昌默默将视线投向远方，心如止水。
我也无处可去，我穿越到这个世界，不过是拥有身体的孤魂野鬼罢了。我没有家，没有亲人……
无论今生，还是前世，我都是个可怜的倒霉蛋。
那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，又是谁收留了我？
“师傅，你有句话说错了！”
他的话，打断了王逍的思绪。停下之后师傅也再没回答的心思了，仅是鼻间闷哼了一声。
王昌不管这些，一字一顿道：“道不渡人，曾渡你我！”
当王昌赶到三清主殿，殿内已经有了人满为患的趋势。
好像又在举行冠巾仪式一般，足有五十几名道人汇聚殿内。到处都是晃动拥挤的人影，脚步声，吵嚷声，碰撞声……甚至还有了怒骂声。
殿内压抑而紧张的气氛，拦住了他。王昌没有往里多挤，一来自己经历不多，二来以他四代弟子的身份，只有旁听的份，可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。
抬眼望了一圈，只有大殿左侧相对安宁，人也少，不过王昌不好过去。二太师爷就在那里，他本就像个时日无多的虚弱老人，现在更是如同回光返照。
他们把床也一同抬了过来，章圆呈就躺在其上，连坐起的力气都没了。苍白且多皱的脸庞上，透着不正常的红晕，以至于那些棕黑老人斑也变得显眼起来。
老人那睁大的双眸还透着一丝愧疚，纵然痛苦令他满头汗水，身躯不时颤抖，仅能虚弱蠕动。嘴巴张合却一刻也未停下，只是无法提高话音。
于是身边还有一名道人俯耳在旁，代为复述。
王昌听说过妄测天机，会遭天谴，却没想过居然会是这样。
正是章圆呈带来了这个消息，今夜将有妖怪夜袭……迟到的消息，留给他们的准备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天。
可谁又会去埋怨一个就连性命都抛到一边，为他们争取时间的老人呢。
观主清虚子没在主持大局，而是在脸红脖子粗的教训着那两名，将二太师爷抬到这里的三代弟子。老人须发皆张，发起怒来像一头咆哮的雄狮。
直骂得两人脑袋低的都快埋进胸里，居然有一个还落了泪。
中央木桌摊开的一张道观地图上，三都在商讨该双如何御敌，绝大多数明字辈弟子都聚集在了他们身边。无数的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，有人想要下山设防，有的则坚持观内固守。
争吵声愈见猛烈，且无休无止。
我该作什么，我又能做什么？王昌想找点事做，可没人招呼他，也没人来指派他。
他想找师傅，目光却先寻到了师爷萧明心身上。身为知客，现在又兼任门头的萧明心没有参与争吵，他正在另一边打着电话。
王昌这才看到师傅也站在那边，可等他挪动脚步，靠近几分，师爷并未克制的吼声便让他停下了脚步。
“什么，堵车来不了？步行呢……你们在夏北……”
“你们哪里也有难吗？两天之后……那现在……抽不开人手。”
“王道长，你们……”
没有支援，时间太紧，甚至观内云游在外的弟子也赶不回来。电话里仿佛只会说坏消息，各种理由，让人觉得通通都是废话，除了推诿便是各种借口。
每个溺水之人都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根救命稻草。
仙风道骨的萧明心也没了往日的平静，在挂断电话后，又火急火燎的翻起了通讯录。
王昌顿觉意兴阑珊，垂着头颅摇了又摇，内心泛出浓浓的疲惫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样。
见识过武当山的从容应对，明道观现下的混乱状态，连带着他心也乱了。
真的能扛过此劫么？他保持怀疑。
混乱就像病毒，会蔓延，会传染。
“师傅？”
喊出这声，王昌这才意识到，先前还站在师爷身后的师傅不见了。
不过在与不在，都已经不重要了，这三清殿内，他是呆不下了。
出了殿门，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大变，昏沉灰暗的即使立马哭泣也不会让人奇怪。狂风骤起，伴随着猛烈呼啸，似要将人推倒。
王昌没有防备，一时间被吹得睁不开眼，能让天地飞黄的大风真不是闹着玩的。卷起的落叶飘上了天空，扬起的尘土砂砾，抽的人脸疼。
还挺应景，真跟世界末日就要降临似的。
王昌自嘲一笑，心下一片昏暗。无意抬眼，却在殿前的石阶上找到了师傅。
现下已经入冬，仅着单衣并不足以对抗寒冷。王逍不可避免的穿上了加了棉的厚重道袍，配合他那消瘦的身板，看起来窝窝囊囊，毫无高人风度。
然而那迎风屹立的萧索背影，感觉却不同。
不知何时解开了扣子的棉袍被风吹得荡起，上下起伏。一股悲凉苍劲的气势自他身上泛起，不知怎么，看到师傅，王昌没由来的安心几分。
慢慢走向了师傅身后，观内的景色如同一幅画卷，在王昌眼前慢慢拉开。
这里居高临下，视线同样宽阔，可以看到灵官殿以及更下边的山门。几道人影在山道疾驰奔走，山门处，已有人抬着梯子，正在拆卸匾额。
原本鲜活的道观像是睡去一般，萧索的过分。
“失望了?”
王逍的声音在这时响起，很轻很柔，又被风声撕裂。王昌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，直到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。
望着眼前的景象，王昌迟缓答道：“失望倒谈不上，就是比想象中的要糟糕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王逍突然道了声歉。
王昌一头雾水，侧头望去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王逍低下了头：“本来……观内是不准备再收人了，明知会有这样的情况……还……”
“我还以为你要问我，怕不怕呢？”
王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，打断了他。虽然自己现在依旧站在这里，与王逍的存在有些关系，其实心里是不介意的。不过能听到这样一声，心里舒服多了。
“你能继续呆在这里，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勇气。”
我似乎得到了认可？王昌反而无话可说。师傅也随之陷入沉默，任由风声演奏着单调的旋律。
先前的烦忧开始死灰复燃，王昌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。于是便找了个话题，开口问道：“师傅你不怕吗？应该已经习惯了吧？”
“怎么不怕？”狂风吹的王逍胡须乱颤，连带的话语都凄厉了不少。
“是个人就会怕，只要他还活着。寒冷，黑暗，獠牙，鲜血，死亡……都会带来恐惧。”他转过了头，承认道：“无所畏惧的人或许存在，但那不是我。”
“嗯？”本想寻得安慰的王昌错愕抬头，他真没想到师傅的回答竟是这样。
当初在武当山，你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……再怎么说，师傅经历的比他多，难道不应该已经习以为常，怎么还会怕呢？
王昌奇怪问道：“既然害怕，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。”
师傅回过了头，王昌发现他脸庞已经被吹的通红，如同醉酒，望向自己的漆黑眸子像是无底黑洞。
“因为我无处可去，因为我无牵无挂，因为我心灰如死……我怕死，怕失去，也更怕孤独和绝望。”王逍话音漠然而平淡，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如果不是王昌已经知晓了他的过往，他绝对不会想到师傅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。
王昌张了张嘴，无处可去，无牵无挂……这怎么听着，好像是在说我。
“够不够？！”
王逍最后沉声喝道，随后又迅速软了下去，声如蚊吟，透着茫然：“本来不是这样的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，我不知道。我不知道……”
讲到这里，师傅的语气骤然激烈起来，浑浊的眼神变成了一片清明。“我只知道，道不渡人，却曾渡我！如果不是道内收留，我或许早就死了……”
“明道观对我来说，就是我的家，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。这里有我师父，有师兄弟，有我熟悉的一草一木。没有家的滋味，我经历过了一次……”
王昌默默听着，有些明白了。
生命很珍贵，失去便不可再得，但人间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东西，值得拼命。
有的人舍生取义，有的人为了爱情，有的人忠于值守……可不管哪种，以王昌现下的经历，他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在大是大非的道德关口，坚定立场，不避不逃。
王逍仍在絮叨，王昌默默将视线投向远方，心如止水。
我也无处可去，我穿越到这个世界，不过是拥有身体的孤魂野鬼罢了。我没有家，没有亲人……
无论今生，还是前世，我都是个可怜的倒霉蛋。
那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，又是谁收留了我？
“师傅，你有句话说错了！”
他的话，打断了王逍的思绪。停下之后师傅也再没回答的心思了，仅是鼻间闷哼了一声。
王昌不管这些，一字一顿道：“道不渡人，曾渡你我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