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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客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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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杜衡醒来时有些迷茫:身周不是瑶华岛的珍奇草木风景,也不是石围或者芳华竹楼,而是一间寻常客房,粗布被褥很是舒适,仔细想想,离家以来倒是第一次安稳睡觉,只是这入梦的方式颇为特别。杜衡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,似乎又感到那一抹冰凉,他忽然惊恐起来,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:心口刺一刀,怎么会不疼呢?

    他想,如果他已经是个鬼魂,那他应当可以飞或者游荡,从这里应该很快就到虞山了,但他又想,寻常人看不到鬼魂,那母亲怎么知道是他回来了呢?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,只觉得浑身慵懒,提不起精神,瞪大了眼睛,心里盘算着怎么做个好鬼,想着想着,肚子咕咕地叫一声,他才发觉鬼也是会饿的。他又想到:这里应该是黄泉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,是给鬼作休息的,那应当会有给鬼吃的东西,是什么呢?莫非是人肉或是纸扎的香火?那可太难吃了。

    杜衡起身下床,慢慢地走到房门处。他此时一点都不着急,难道会再饿死一次?

    好在这门是向外推的,省了不少力气。杜衡推开门,发现自己在一条长廊的末端,往左边看去,是一排整齐的门窗,看样子是客房之类。他用力踩了踩地板,想让自己飘起来,却发现自己仍然需要一步一步走到走廊末端,他拍了拍自己的脸,并没有感到疼痛,叹一口气,他提起精神向走廊尽头的拐弯处走去,那里隐约有声音传过来。

    这段路不长,木制的地板有些滑,杜衡走的很慢,他想:自己都变成鬼了,还是要走路,真是太惨了,他又想了想,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,走到一半才记起来,舅舅他们不知道去哪了,他有些怪怨桑桑,刺的太过突兀,他又觉得有些奇怪,生死之后他却不恨桑桑,也没什么感觉,仿佛行走在薄雾中,看什么都清楚,却又捉摸不透。

    他走到走廊拐角处,推开半掩着的门,展现在他眼底的是一个繁华的客栈大堂,贩夫走卒,侠士书生,僧侣道商,尽皆在这宽阔大堂之中,人多却不喧闹。杜衡扶着栏杆向下看去,却并未看到空桑一行人,反倒不小心瞥见了一个胡女的波涛汹涌,他收回目光,仔细的审视人群,发现这客栈里的人大多像是江湖中人。那挑菜的贩夫提着一只黝黑的扁担,落地震裂一圈青砖;那执扇的书生饮酒时,隐约间指尖有水渍;那肥和尚头上戒疤尚在,却横眉怒视着另一桌的三名黑衣男子;有豪侠粗布裹身,手中一把无鞘剑却寒光闪闪;有舞女长袖婀娜,却隐约可见袖间有银光掠过。这一番场景像极书上,只是杜衡依旧懒洋洋的,他提不起精神来,刚醒来却又有睡意袭向,这使他有些奇怪,却依旧懒得思考。

    杜衡干脆一屁股坐下来,两只手撑着栏杆,把脸塞到栏杆缝隙里,眯着眼睛看下面的鬼。他有些好奇,阴间也有江湖诸多恩恩怨怨吗?那白衣剑客打扮的潇洒,一只手却不安分地在侍女身上划过;皂衣打扮的捕快警惕地盯着另一桌的赤发男子,握刀的手久不放开;芸芸众生相,江湖仿佛在此处投了一个影。

    先前那和尚忽的起身,将手中禅杖紧握,怒目喝道:“竖子,藏经阁失窃究竟是否与你三人有关!”

    那三个黑衣人正沉默地喝着酒,听得这话,左侧那人把手中酒杯一摔,也瞪着那和尚,神色倒是激愤,却不反驳,当中一人仰头喝光杯中酒,起身苦笑一声,竟双手合十,朝那和尚行了一礼,语气之中悲意浓烈。

    “法慧师傅,常知已经自废双目,难道寺中还不相信他吗?”

    右边那人浑身颤抖,肩膀一耸,竟伏在桌子上掩面哭泣。左边那人一拍桌子,悲愤道:“难道就因为我们是香积厨的二流僧人?!”

    这三人看相貌约莫二十来岁,眉目端正,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,头上的方巾打了补丁,身上的黑衣也是粗布缝制。当中那人微微一叹,盯着那被称作法慧的和尚,语气坚定道:“如果法慧师傅一定认为是我们三人做了出卖寺院的事情,尽可以请达摩院的师兄缉我们回去,还请不要在这里妨碍我为常知师弟求医。”说罢,双手合十,旋即又变为抱拳礼,苦叹一声,坐下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法慧和尚死死盯着三人,一张肥脸涨红,却不多言语,嘴唇微动,似乎是念了一声佛号,缓缓坐下,闭目诵经。大堂中众人见此状况,倒没有多加议论,只是望向这四人的眼神有所变化。

    求医?这地府黄泉里,也有人生病?杜衡把脸拔出来揉揉,继续呆坐着。大堂中的人并不像杜衡这么有耐心,他们已经开始烦躁,脾气差些的已经砸了好些餐杯,跑堂的倒是挺忙的,也不怎么怕这些江湖人,偶尔还和柜台里算账的书生斗斗嘴。杜衡想起了楚玄云,想起在百文斋的情景,吐了吐舌头,站起身来伸个懒腰,肚子又咕咕叫,他这才记起来自己出来是寻吃食的。

    去哪里找呢?杜衡低头看了看,发现楼梯往左就是一张青色门帘,隐约有香味四溢,杜衡用力嗅了嗅,小跑着去找香味的来源,下楼的时候险些摔着。这楼梯倒不长,雕着些蝙蝠一类。杜衡跑下去以后,转身就冲向那处。虽说不知道那地方是不是外人能进去,可是那柜台比杜衡高,跑堂的忙着给人送酒,客人们也没人理他一个小孩子,于是他得意顺利进去。

    此处是一方小院,右手处炊烟正炽,应当是厨房,墙边一个寸发壮汉在提井里的水,背影魁梧。杜衡干脆走到他身后,脆生生喊一句叔叔,那汉子转过身来,诧异的看了一眼杜衡,将手中的水放到地上,蹲下来问道:“小师傅,你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

    杜衡看着他左眼下的怪异刺青,倒也不怕,微红着脸摸了摸肚子,肚子很争气的发出咕咕声,那壮汉咧嘴笑笑,摸了摸杜衡的脑袋,说道:“你在这里等等,我给你找些吃的来。”杜衡点点头,目送他提水回厨房,心中却好奇他为什么称自己是小师傅。难道一觉醒来变光头了?杜衡抬手摸一摸脑袋,没摸到头发,再一拍,发出清脆的啪声,跑到井边低头看去,嚯,好一个清秀小沙弥。

    “嗯哼?”

    杜衡冲着井里的影子做个鬼脸,歪了歪头,水中那影子也做个鬼脸歪歪头,杜衡仔细的看了看自己,发现自己的头上隐约有青色,抬手仔细摸摸,像是有初长的一层头发,顺手摸一圈,手心处传来酥麻的感觉,很是舒服,却没注意到井边青苔,两手一滑,险些栽进去,好在那汉子及时赶到,一把拽住杜衡的衣领,把他拎到了后院一张石桌旁。

    “小师傅,好在你不重,否则就要早见佛祖了。”那汉子说着,将手中拎着的饭盒放到桌子上,打开来,是一碟素萝卜和几个窝头,还有一壶清水。杜衡吧唧吧唧嘴,那汉子笑着说道:“吃吧,管饱。”

    杜衡感激的看一眼他,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萝卜,这萝卜腌的入味,再咬一口窝头,面粉的香味混着腌萝卜的爽脆,让杜衡十分之满意,只是下一秒,杜衡面色一变,哎呦一声,吐出一颗带着血的牙,舌头一舔,原来是一颗门牙掉落。那汉子哈哈大笑,拾起那颗牙,用围裙擦去血水,递给杜衡,杜衡苦着脸接过那颗牙,对那汉子道声谢,继续对付剩下的饭。那汉子笑着说道:“小师傅,你回寺以后把这牙扔到房门梁上,以后就能长高了。”

    杜衡咽下一口窝头,回道:“我不是什么小师傅小和尚,我姓杜,叔叔你叫什么呀?”

    那壮汉疑惑的看了看杜衡的头,说道:“那你留这么短的头发作甚,你家里人呢?”

    杜衡叹一口气,难道要说自己被个小姑娘往心头刺了一刀?他咬一口萝卜,说道:“我和家里人走散了,叔叔你知道虞山在哪边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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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虞山?”那壮汉摸了摸脑袋,说道:“虞山在岳州地界,离这里远得很,你和家里人走散掉了?你家里人住过客栈?”

    杜衡点点头,说自己住在天字最末号的房间里,一觉醒来就剩他一个了。那汉子像是想到了什么,竟同情的看了他一眼,叮嘱他把这些吃完,便起身走去大堂里。杜衡疑惑地目送他离开后院,摇摇头继续对付那碟咸菜,吃着吃着,却一拍脑袋,大叫一声,狠狠一掐大腿,小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    换牙会疼,掐腿也疼,我没死哎!

    杜衡开心的拍了拍脸,跑到井边,冲着水中倒影大叫一声,跑回来坐好,大口的咬着窝头。那汉子并未离开多久,很快就带着柜台上的书生回到后院。杜衡好奇的看着这俩人,满意的打个饱嗝。算账的书生仔细看了看杜衡,摸了摸山羊胡子,说道:“厨子,天字末号房的客人自从订了房就再没来过,押金倒是交了三个月的,还吩咐我们不要进去,可这小子什么时候进去的,我还真没印象。”厨子挠挠头,疑惑的看向杜衡。杜衡开口问道:“叔叔,订房的人是戴斗笠吗?”

    那算账的点点头,说道:“这倒没错,戴斗笠这客人交了五个月的押金,取了钥匙就走了,现如今三个月过去,我还没见他回来过,这位少侠,你是他什么人?”

    杜衡一怔,三个月?自己睡了多久?他抬头望望天空,发觉烈日炎炎不似春日,再看众人穿着皆清凉为主,他不由得吓了一跳,反问道:“现在的日头这么晒,离秋天还有多久啊?”

    算账的皱着眉看他一眼,说道:“刚入夏,早着呢。你到底与那客人什么关系,若是亲族子弟,我们自当照顾,若是无亲无故,就请离开这是非之地吧。”

    杜衡呆住了,他觉得这事着实太过离奇,哪有一睡三个月的,那岂不是成了神仙鬼怪,下意识伸手摸一摸心口,自怀中掏出一块玉来,那算账书生见到这玉,眼睛一亮,一拍手,说道:“没错了,这是那戴斗笠客人佩的玉,他交押金时曾用这玉作保的。”

    杜衡仔细端详这玉,似乎是当初在湖上陆离所赠的,此时已然雕刻成了一尊麒麟的模样,祥云缭绕,十分可爱。杜衡小心将玉收起,问道:“请问那客人走的时候,没有吩咐什么事情吗?”书生想了想,摇头道:“除了吩咐我们不要进去房中,其他就没什么了。既然有这玉,和你那客人的关系我也不多问了,烦请稍后来柜台登记一下,我们也好向掌柜的交代。”说罢,也不多做什么,朝着杜衡拱拱手,又出去忙活了。

    厨子挠挠头,将饭盒餐具收起,说道:“小师傅,哦不对,这位小哥,你若是和家里人走散了,便去官府报个案吧,客栈向来不惹你们江湖事,你也别想着去找掌柜的了,他去密州进货,年尾才回来呢。”

    杜衡好奇的问道:“可是客栈里的,不都是江湖上的人吗,那个什么法慧和尚,刚刚在大堂里喊的可起劲嘞。”一边说,一边帮着厨子收拾餐具。厨子也不拦着他,一边拾掇一边说道:“喊的起劲就喊去呗,喊累了还多卖几碗茶,他们也就喊喊,不动刀兵,都是小事。”说罢,收拾好进厨房,继续做饭去了。杜衡走到厨房门口,发现这偌大的厨房也就只有这厨子一人,他刚要进去看看,厨子却一把把门合上,只露个缝,从门缝里对他说道:“小哥,这厨房重地,闲人免进,快去歇着吧,有事招呼那跑堂的就行了,我还有一碗八宝荟要做,得空聊。”然后就合上门,杜衡只听得里面传来刀磕案板声,撇撇嘴,转身回到大堂里。

    他此时已从方才的困倦中稍微清醒过来,意识到,先前那身心疲乏很可能和睡得太久有关系,可自己真的睡了三个月吗?三个月不吃不喝,怎么脸还有点圆了呢?揉揉脸,又长出一口气,杜衡继续梳理思路:自己如今在客栈之中,这客栈奇怪的很,不惹江湖事,思离舅舅留下自己一人在这里,楚先生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,家里人也不来找,难道真的要去找官府?可我是杜家的人啊!

    杜衡苦着脸,自言自语道:杜家的人找官府,那岂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,不成不成;可杜府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强不到哪里去,爹爹叫我在外尽量不要招惹是非,唉,这下好了,我不惹是非,是非自来找我,倒不如变成鬼游回去呢。一边胡乱想着,上楼回房,继续躺在床上发呆。他此时茫然无措,却也不哭闹,只是心中惶恐,摸出那块玉来,记起思离舅舅带他去石围吃鱼羹,那可真是美味,又想起楚玄云教他的那套功法,想起身操练一番,却又感到睡意袭来,抵挡不住,翻身裹着被子睡着了。

    睡着后做的梦光怪陆离,时而霓虹烟霞,时而怪石林立,时而浓雾缠绕,杜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,扭了扭腰走出房门,发觉大堂里换了一波人,先前那些江湖好汉大多不在了,只有几张面孔杜衡觉得有些熟悉,仔细想想,是那握无鞘剑的豪侠,仍然在独酌,舞女仍在起舞,只是却换了一身红衣,妆容精致,舞姿优美。剩下的,就大多是生面孔,有掩面自饮的、小声交谈的、还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。人不多,大堂里空的很。杜衡也没细看,径直下楼去到柜台处,拉过一张凳子踩在上面,敲了敲柜台。算账书生抬起头来,放下手中的笔,颇为惊讶地对他说道:“两天没见,你去哪儿了?我还寻思要不要进屋看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杜衡也有些诧异,两天?他吐了吐舌头,说道:“有点睡过了……”。算账的抖了抖账簿,走出柜台,半倚着墙,问道:“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你?出什么事客栈可不负责任,最近可乱,出了这门处处刀光剑影,你一个小屁孩,嗯?”杜衡眨眨眼,心想:我倒是想回去,可我要是说我要回虞山杜府,你们不把我扔出去才怪。沉吟片刻,杜衡苦着脸回道:“我家在虞山脚下的陈家庄,离这里好像很远,你这么一说,我该怎么回去啊。”

    那算账的打个哈切,轻笑一声,说道:“好像很远?虞山在岳州,这里是襄州地界,你现在收拾收拾,从这向南过荆州,大概要十多天?这事我也不清楚,你得空出门左转去长空镖局问问,那边有这行生意。”杜衡听言,跳下凳子就要去问,那算账的伸手一攥,揪住他耳朵,笑嘻嘻的问道:“你现在出去,怕是要被随风观的牛鼻子砍死的,仔细听听,外边是不是有奇怪的声儿啊?”

    杜衡侧耳去听,隐约听到有兵刃相交的铿锵声,又有人呼叫声,忽而传来马蹄声,那些声音就都散去了。那书生见他这样,哈哈大笑,略带嘲弄地说道:“你还真听啊,你一个小孩子,哪里听得到,何况这还是走轻快路子的剑术,哪有那么大声音。”杜衡白了他一眼,心想自己一觉醒来,六感敏锐更胜于当日习得内力之时,只是书上写得好:木秀于林风必摧之,他自小心思通透,也不想凭空引人注目,此刻也就笑嘻嘻地糊弄过去。

    马蹄声带来的除了客栈外的平静,还有一队的缉律司黑衣巡查,这六人推门而进,却不就坐,只站成两列,整齐肃穆,像是迎接的姿态。少倾,听得一声落轿,便有一执扇白衣男子缓缓走入客栈。这男子真当得上玉树临风四字,剑眉上扬,器宇轩昂,却带三分傲气,腰间佩玉赤红如血,隐约刻着一个杀字。进到客栈,那男子折扇一合,环视客栈里众人,仿若审视牢中死囚。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自众人间传出:“缉律司秦首座大驾光临,夏某有失远迎,万望海涵啊。”

    讲话的,却是那算账的书生。杜衡好奇的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那秦首座一眼。算账的这话用词恭敬,只是讲话的语气讽刺意味颇浓,两人似乎有宿怨。秦首座也不恼怒,手中折扇轻轻一指,便有一黑衣巡查搬过一张椅子,他顺势坐下,开口道:“夏先生不必多礼,我此番来造访,只为寻一个人,不知夏先生可否愿意助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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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p;算账的想也不想,斩钉截铁答道:“既不打尖也不住店,小二,送客。”那店小二应和一声,弓着身子,小跑着就要去请姓秦的出去。右侧两名带刀黑衣巡查见状,径直拦住,店小二却并不抬头看他们一眼,身形一闪,竟从两人之间穿过。那两人惊讶地对视一眼,当即拔刀向后斩去,又有一名黑衣巡查,先挥手洒出三枚银针,随后又有三枚铁蒺藜,分打小二上下两路,这三人分工利落,显然不是第一次配合。店小二却并不慌乱,左手把肩上麻布摘下一抖,手腕向上一翻做个扬起的手势,便将那六枚暗器裹入麻布之中,顺势抛给了后面那两人,那两人举刀打落暗器,径直劈向店小二。射暗器那人冷哼一声,抬手射出一束银针,那银针破空而去,速度竟有不同,先是一束,其后竟分向店小二腰间三处大穴而去,又有一戴着拳套的黑衣巡查,脚一蹬地,欺身向前,一拳击向店小二面门,店小二忽然缩着身子向后一靠,身后持刀二人五指转动,刀尖翻转,眼看就要砍入店小二双肩,却在触及店小二衣服时寸寸碎裂,那二人显然早有准备,弃刀不用,靴子后跟处蹭的露出一截剑尖,踹向小二大腿。此时,那拳头和暗器亦来势汹汹,店小二袖间滑出一根木筷,指尖转动,将银针挡下,同时翻身做个躺下的姿势,踢飞身后二人,却正将天灵盖对着拳头。出拳那人脚步不停,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残忍,店小二依旧不言不语,却把手中木筷握紧,画个半圆刺入拳师手腕之中,这一番打斗迅捷干脆,最后那一刺隐约有破空声,拳师一声惨叫,捂着手腕半跪在地。

    余下巡查见状就要上前,秦首座却扬起折扇,做个停下的手势,鼓着掌笑道:“梁先生一身武艺果真潇洒,你们几个就不要去丢我缉律司的脸了,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那店小二嘿嘿一笑,并不说什么,只是心疼地看了一眼失手打碎的桌椅,做了个送客的姿势。姓夏的算账书生在柜台处划拨算盘,淡淡吐出一句:“檀香紫檀木桌椅三套,麻布一只,木筷一根,共计十七金五两,秦首座付了账,就请回衙门办差去吧。”

    那秦首座闻言,打开折扇,露出纸面上的千里江山图,挥扇微笑道:“夏大人,你还没问我要找的人是谁呢?这个人你可熟,当初蓝白坊承皇命铸造‘送君千里’,你可是大力举荐他做督事官呐,现如今他携秘宝逃窜,夏大人不关心关心?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大堂里众人齐刷刷盯向两人。先前店小二与缉律司众人的一番打斗,客栈里众人权当无事发生,但‘送君千里’四字一出,众人的目光却都异样起来。那算账的书生皱了皱眉,并不答话,店小二拍拍手上的土,冷冷开口道:“秦江华,缉律司的事情与客栈无关,算账的离开蓝白坊已经十余年,三个月前的案子也要找他?缉律司是猪圈吗?”

    秦江华不但不生气,反而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,哈哈大笑之后,嘲弄地说道:“客栈是世外桃源吗?一躲进来就立地成佛?夏金衣,我给你个面子,是因为你曾是缉律司的前辈,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,算账?算得清吗?算得清你手上一百七十二条性命吗?”啪,手中折扇一合,秦江华起身离开,临走前回头看一眼店小二,做个割喉的手势,神色平静,眼底露出一丝不屑。几名黑衣巡查恨恨地看了一眼店小二,扶着受伤的同僚,列队离开。

    缉律司的人走后,客栈里的客人们依旧喝酒。几名客人不约而同走出客栈,回望一眼算账的,意味深长,上马远去。店小二冷哼一声,收拾好一地狼藉,又在客人间穿梭,算账的书生轻叹一口气,却对上了杜衡好奇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夏先生?金衣神捕?”杜衡小心地问道。算账的瞥了他一眼,低头不语。杜衡听父亲谈起过这个名字,说他是缉律司的高手,又是天下闻名的神捕,为人刚正却不迂腐,可惜错判一件大案,从此归隐。眼前这算账的一身粗衣,算盘打得倒是熟稔,只是左手手背一道伤疤分外明显,杜衡盯着夏金衣看了半天,夏金衣也没抬头看他一眼,他歪了歪头,觉得无聊就跳下凳子跑去后院玩,在他转身离开之时,夏金衣抬头看他一眼,不言不语。

    后院之中,杜衡并未见到当日那厨子,只有古井依旧,他走到井边,对着井水喃喃道:“我现在奇怪的很,一犯困就要睡觉,一睡就好久,迷迷糊糊的,离家又远,怎么办呢?”井水幽幽,并不答话,杜衡绕着井开始一边踱步一边回想,夏日虽炎,但院中老树庇荫,古井之中又有缕缕寒意,杜衡身着一件单衣,也并不觉得闷热。杜衡此时最大的目标就是回家,可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,而且算账的夏金衣说外面乱,自己除了在瑶华岛上误打误撞练出来的内力,也没什么能保全自己的。

    “哎!内力?”杜衡想到此处,怔了一怔,盘腿坐下,聚气凝神,却发觉气海之中空空如也,运不起一丝内力,这倒并没有使他觉得恐惧,只是有点可惜——这内力来的轻松,去的也莫名其妙,但以常理而言,散去内力之后,经脉会因丹田失力而阻塞,最好的情况也是体弱内伤,但杜衡自醒来就没什么感觉,反倒感觉五感六识较之初学时更为强健,经脉也并无不适。杜衡皱皱眉,疑惑道:“难道医书上写错了?”

    正此时,身后却突兀的传来一个粗浑的声音:“什么错了?”

    杜衡被吓了一跳,转过身却看到厨子提着两只烧鸡,笑呵呵地站在树荫下。杜衡挠了挠头,回道:“医术上说散功以后会经脉不畅,气海凝结,可是我……的一个好朋友不小心功力全失,偏偏还活蹦乱跳没事人的样子,你说这是为什么呀?”厨子想了想,举起手中的烧鸡,说道:“你朋友这种情况,医书也有记载。我先把这个放到厨房,等下和你详谈。”说罢,转身去放烧鸡,杜衡看着这两只美味烧鸡,咽了咽口水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不一会,厨子端了一盘切好的烧鸡,走到树下石桌旁招呼杜衡过来,递过一双筷子,厨子说道:“边吃边说吧。”说着,又从石桌下拎出一坛酒,看样子要讲的话还不少。杜衡开心的道谢,就开始大快朵颐。

    厨子倒不怎么多吃,他倒了一碗酒,润了润嗓子,开口道:“习武之人,最早是没有内力之说的,全靠打磨筋骨,练就体魄,后来有人感悟天地运行之气,化为己用,以气海为载,修出这一股神奇的力量。这些话老生常谈了,你家里人定也讲过,我就不多提了。你先前说散功一事,又有诸多情况,有天灾有**。经脉如驿道,内力如军卒,运气提功便如调兵遣将一般,军卒行过,会使驿道更为结实,驿道宽阔,行军自然也方便。有内力深厚者,经脉俱通,已成定势,散功也只会毁掉气海丹田,于身体无大碍,此等人物可遇不可求;也有借外力修内息者,在化为己用之前,以诸如明心法门、唯我独尊法等奇妙功法散去外功,可无碍;又有天生经脉通顺者,是天生武夫,这种人千万里无一,三百年里也就一个俞中石;还有呢,就是有大毅力者,能破而后立,以残缺之躯重修内力,这种人倒可敬,可惜的是,若非有大机缘,此生无望成就一流高手。哎哎哎你慢点吃,鸡骨头细。”

    杜衡舔了舔嘴角的油,说道:“倘若他即无本事、也无机缘、又无毅力呢?”厨子哈哈大笑一声,又喝了一口酒,说道:“世上奇妙之事无穷无尽,哪里是几本书讲得完的,若真是有如此奇妙的人物,那我需得认识认识,小家伙,你那朋友是何人啊?”杜衡机灵道:“他是我一个忘年交,平时深居简出不见外人的,有机会我介绍给你认识吧。”

    厨子点点头,说道:“隐士高人往往有奇妙际遇,如此我就先谢过你啦。”说罢,斟一杯酒一口饮尽,继续道:“也不知怎的,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这孩子亲近,长得也俊俏。你是虞山哪家的娃娃,莫不是杜府?”

    杜衡笑嘻嘻回道:“我本是扬州人,去年搬到虞山脚下程家庄,舅舅带我来这里寻个教武功的师傅,只是不知怎的,就不见了踪迹。”这番话自

    然是胡诌,但自小家中管他虽不严,偏偏这一事日夜告诫,即不可随意泄露身份,杜衡心里默默告罪一声,便胡乱编了个身世。厨子也不多问,破口骂了一声杜衡口中不负责任的舅舅,继续道:“你要学武,来着襄州地界,怕也是学不到什么的:长安城里日日想着禁武,这襄州又是缉律司的狗窝,早些想法子回家去吧。”顿了顿,厨子犹豫道:“先前看你的姿势,应当学过武艺,要不你演练一番,我虽不是什么大家,也可以教你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杜衡闻言,尴尬的笑了笑,满打满算他学过的,也只有楚玄云教的营清卫浊,可那是养生的功法,沉吟片刻,杜衡双手握拳,左置于腰,右平与肩,正是营清卫浊的起手,不过他只挑这功法里看起来正常的动作,挑挑捡捡做完收工。厨子皱着眉道:“你这招式古怪,怎的一招未完,又接了一式别的。”说着,举起筷子,闭目挥舞,杜衡看来只是一阵指指点点罢了,但若是楚玄云在此,定能看出,这厨子在以木筷画出这门功夫的行功路线,只是这功夫毕竟难得,加之杜衡演练的残缺,厨子随意画了画,便停下来说道:“你这功法不重杀伐,也不是什么邪门路子,只是你学的不到位,应当是有其他招式。但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功法,非是寻常小门小派能教出来的,若我猜的不错,应当与七情谷有关?”

    杜衡一愣,下意识点点头,陆离曾言楚玄云是七情谷圣手,只是这厨子是怎么猜出来的,他好奇的问道:“叔叔你真的是厨子吗?怎么能猜到的?”

    厨子笑嘻嘻说道:“厨子自然是厨子,厨子也能会武功嘛,不冲突。你这功夫虽不齐,但大致是温养经脉的路子,脉理总离不了医道,医道离不了七情谷,随口诈一诈嘛。”

    杜衡白了他一眼,心想:这客栈真奇妙,算账的是神捕,跑堂的是高手,后厨也不差,不知道那掌柜的是什么人?问了问厨子,厨子却摆摆手,直接说道:“掌柜的一天天不见人影,你问了也没用,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叫啥。”说罢,继续道:“你既然学过点七情谷的东西,那就好办了,我教你一套剑术,也不重杀伐,不和你的路子相违,你若有意,出门右行,去打铁的哪里寻两把未开封的剑来。”

    杜衡却趴在桌子上,一动不动,懒洋洋的说道:“吃饱喝足正该睡,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玩的,叔叔你不困嘛?”厨子一时语塞。杜衡就对学武提不起精神,诚然那纵横江湖是快意潇洒,可是杜衡还是更喜欢做个局外人听故事,他自小生长在武学世家,若是换个人,到他这个年纪,定已小有所成,可他天性懒散,没办法的事。

    他这样子,厨子却也不恼,只笑骂一句,就收拾东西回厨房去了。杜衡打个饱嗝,一边回房一边思索如何回家。一撩门帘,正瞅见算账的和店小二小声交谈着什么,一见他来,便噤声不语了,只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。杜衡抹了抹嘴角的油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,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。算账的和店小二对视一眼,点了点头,招呼杜衡去柜台旁一张桌子上坐下。三人坐在一起,算账的开口道:“你姓杜,叫什么?”这话自然是问杜衡的,杜衡乖乖答道:“我叫杜迟,迟是迟缓的迟。”

    店小二又说道:“你刚刚在后院和严胖子讲话,讲了什么我不多问,只想问你一句,你愿不愿跟他学武?”这话讲的莫名其妙,哪有见面三四天就要人拜师学艺的,这客栈处处诡秘,里面的人也奇奇怪怪。算账的看出他心中疑惑,说道:“厨子姓严,叫严云平,十年前是长安巡捕司教头,和我一齐来此。”讲到这里,他顿了顿,似乎在措词,而后继续道:“老严师从东海黄公,门中长辈弟子因一桩大事尽数死绝,传承眼看要断在他手里。我这几日看你和他相谈甚欢,品行也端正,他似乎有意传你些功夫,不知?”

    杜衡听了这话,倒是奇怪。厨子与他相谈不假,可又没多话,哪里来的甚欢?他歪了歪头,说道:“严叔叔今天说要教我剑法来着。”那两人听得此话,眼神之中露出一抹喜色,店小二忙问道:“他教了你什么,赤金伏虎刀?还是鲸鲵破浪刀?”杜衡摇头道:“都不是,是什么剑法,不过我没学。”店小二和算账的对视一眼,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迷惑。

    “剑法?”算账的喃喃道,继而对杜衡问道:“你为何不学,抱恙?家规?已有师傅?”杜衡的回答干脆的很:“困了。不想学。”

    店小二皱眉,似乎觉得杜衡在戏弄他,没好气的说道:“小子,你住在客栈,理应知道这里的人都带些本事,难道你就不想学点?日后行走江湖,打出一片威风,扬名立万,光宗耀祖,传出去也不枉在这江湖中走过。”杜衡抹了抹嘴,轻轻地说道:“我还小嘛,哪有那么多事情要想。”心中想的却是:那些书上的大人物,哪一个不是千辛万苦博盛名,我要是不小心成了书上写的小人物,到头来一败涂地,那多惨啊。

    店小二白他一眼,夏金衣开口道:“我在客栈算了十年帐,往年查案的本事却还没全丢了。杜迟,你尚年幼,但心思不浅,处变不惊,这份本事是自己天生的,也是家里造就的。岳州只有杜府有这种本事。”听到此处,杜衡握紧拳头,脸上却仍是笑嘻嘻的,夏金衣继续说道:“但杜府年轻一代共三人,庶出两人皆是女子,幼子杜衡前些日子拜南谷寺方丈为师,他倒是和你年纪相仿,但你却不是他,杜府中人向来特立独行,你心地良善,倒像是颍川的。若说你不是岳州人士,你身上的玉佩雕刻手艺却有岳州桐叶坊的痕迹……”夏金衣话越讲越多,店小二不耐烦的打断他,说道:“行了行了,你老毛病又犯。”

    杜衡却全然愣住了,自己明明数月未归家,怎么又去南谷寺做和尚去了?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神色,落在夏金衣眼里,自然就是被识破谎言后的失态,店小二开口道:“你是不是杜迟,是不是岳州虞山人士,我们一概不关心。”顿了顿,店小二继续道:“我们三个做了十多年伙计,掌柜的说严胖子的功夫最高,我不服,却不能和他打一场,憋了十年。”一拍桌子,店小二愤愤地说道:“那胖子就是躲着不打,掌柜的又管的严。嗨呀!哪里像个练武的嘛。”

    夏金衣敲了敲桌子,接着店小二的话说道:“老严有个儿子,去世的时候年纪和你相仿,他待你温和怕也是因此,你刚来,怕是不知道,老严做捕快时和我一个上司,好家伙,三年整没见他笑过,后来熟络了,他才和我说,不笑是为执刀静——这是他师门的口诀。”讲到这里,夏金衣叹一口气,说道:“他师门遭难,无一幸免,有一日喝醉了他和我讲,此生最怕传承断绝,无颜去黄泉下见师父。”店小二也面露悲色。杜衡方才从南谷寺里缓过来,心中压下疑虑,听着二人讲这一大通,心下对厨子多几分同情,心中大概有些眉目,理了理思路,杜衡说道:“那你们是要我学严叔叔的武功?”

    “不错,既为了却老严的心愿,也为纯粹武学之争。”夏金衣点头道。杜衡疑惑的问道:“为什么是我?十多年来就等一个我?”

    夏金衣与店小二同时露出悲色,店小二苦笑一声,道:“我们来这里时约法三章,从此我只是跑堂伙计,他只是算账秀才,胖子只是个烧灶厨子,再没什么梁希诚、夏金衣、严云平。如今掌柜的远去密州,冬至才回,时机难再逢,你来的也算是时候。”

    杜衡对他们口中的掌柜越发好奇,店小二梁希诚武艺非凡、算账的夏金衣是一方名捕、严云平武学造诣亦是非凡,此三人谈及掌柜莫不是多加尊崇,也不愿多提,这人可着实有些神奇了。他一时不知是否该拒绝或是接受,那二人也不再说什么,只说让杜衡好好考虑,便又回做本职去了。杜衡心底的疑惑拧成一团,梗在心头:另一个自己,瑶华岛诸人,南谷寺,学武,客栈,他昏昏沉沉上楼,又有睡意袭来,躺在床上,盯着豆大烛火,慢慢入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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